我喜欢在书页里夹一张书签,一是方便记号,再则,累了的时候,欣赏一下,疲劳得以缓解。
  
  我的这一习惯还是在中学时代养成的。
  
  那时候的我刚刚经历了人生的劫难,我亲爱的爸爸去世了。不知为什么我像变了一个人,整日里顽皮极了,记不清和别的孩子打了多少回架,上郊区农村偷了多少回鸡鸭,相当长的一个时期,我感到百无聊赖,心空空的。
  
  新学期开学了,同学们早已进了教室,我却在校园里游荡。我在一株白玉兰树下,掏出刀子,把树的皮一层一层地刮了下来,在树上画着叉叉……铃声响了,有叽叽喳喳声音传来。“喂,不许这样。”我抬头望了一眼,是个女生,头发好长,眼睛好亮,我白了她一眼,自顾去了教室。
  
  上课时候,我愣了下,咦,怎么是她呢——在树下的那个女孩。她,朝我微微浅浅地笑了。 她倒是大方,说她叫陈玉兰,说很高兴我们同桌。
  
  她说着甩了甩那长长的、乌黑闪亮的头发。粉嘟嘟的脸,有颗小黑痣很舒服地贴在小嘴边,眼睛清澈妩媚,一股淡淡的幽香四溢。
  
  陈玉兰,她看上去好高傲,超凡脱俗,她的心情总是那么好,下课的时候总喜欢发出银铃般的歌声——“让我们荡起双桨,小船儿推开波浪,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,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……”鸟儿般清脆的声音,摇动着我苦楚、干枯的心房。
  
  她好漂亮,漂亮得让好多女同学有些妒忌。男同学,则会有意无意地偷看一眼,胆儿大的,还会主动搭讪。操场上,那帮男生时常会有意带着足球绕着她奔跑跳跃。
  
  听课,对我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。那日,我拾起地上的泡泡糖,不声不响地将它粘在那个我讨厌的前排女生身上,还用白纸画上一只丑小鸭,粘在那纸上。下课了,女生的同桌男孩胖子走到我跟前说,你小子欠揍啊?我说,咋,心痛了?胖子给了我一拳,我鼻子一阵热乎,血流了下来。我掏出刀子,挥了过去…… 母亲哭哭啼啼地把我从教导处领回了家。
  
  母亲罗哩罗嗦的,说了一大堆话,我只是用鞋子不停地蹭着地,两眼望着窗外。母亲说,你爸走的时候说,咱祖上没出过读书人,说你人调皮,但脑瓜聪明,无论如何要让你念完高中。母亲眼泪汪汪的。我不吭声,想,过了年,满十六了,顶老爸的职,去工厂上班。
  
  连着几日,我都没去学校,在街上瞎转悠。
  
  吃完饭的时候,老师和陈玉兰出现在我家。又是告状来了!
  
  出乎我的意料,老师只是和母亲谈了些我家里的情况,走时,留了一本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。那个夜晚,我躲在被窝里,看着,看着,有一股馨香,哦,一张书签,上面有绽放的白玉兰。书签的背面写着“莫等闲,白了少年头,空悲切”。字体秀气。不用说,是陈玉兰写的。
  
  那个夜晚,月光雪白,像清泉般流进我的小屋。
  
  早上,我让母亲给我换上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布衣上学去,老师和同学用好奇的眼神望着我。
  
  日子过得飞快,秋天来了,校园一片金色。那棵白玉兰,比先前更茁壮了。挺拔的身姿,宛如陈玉兰——雍容典雅、恬静脱俗!我也长高了,懂事了。每天,中午同学们休息的时候,我会捧着书,沿着校园小道,思考着。我知道,有一双眼在偷偷地看着我。
  
  阳光如春风荡在我的怀里。
  
  高二那年,部队来学校征兵,我被选中了。那几日,陈玉兰闷闷不乐的。
  
  走的那天,正是中秋,桂花已挂满了枝头,香气弥漫着。我折下,也学陈玉兰那样,做了个书签,背面写上“若道团圆似明月,此中须待桂花开”。我看见,她眼睛里有光亮闪动。
  
  多年后,我到了某钢铁厂任职,并兼职这个大企业的作家协会主席,偶尔打开那本带有白玉兰书签的书,我妻子的两颊仍会泛起一阵幸福的红晕,她叫陈玉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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